保护童话？压榨员工？中国迪士尼演员回应“血汗工厂”论

作者/王滚滚

近日，一则由网友@D2O_发出的帖子在微博上引发热议。帖子中引述了迪士尼的诸多“罪状”。其中包括员工要遭受迪士尼角色的“洗脑培训”，有员工甚至离职后不能出戏影响正常生活；一线员工时薪微薄。玩偶演员即便被推打谩骂也不能说话等。

随之一起重现在微博页面上的，还有前段时间扮演“玫玫”一角的玩偶演员因温度太高在戏服中晕倒的视频。在一些曾经的外媒采访中，一位曾扮演白雪公主的演员就透露了迪士尼在应聘演员时对身高外貌的严格要求，并且演员禁止在园区内自拍。另外还有迪士尼一线员工在新闻片中述说，75%的迪士尼员工无法支付生活开支，有的人甚至因为低时薪只能吃住在车里。

截至发稿时，#迪士尼员工工作环境#的微博话题已经有2.1亿阅读，2.6万讨论。

事实真的如此吗？为了求证，河豚君辗转寻找在迪士尼工作的一线员工进行采访。然而，由于迪士尼内部严格的保密协议，有前员工即便已经离职，也拒绝了采访。最终，现在恰好在迪士尼一线演员岗位的晓东接受了河豚君的求证。

他首先向河豚君发来了内部“传讯守则”的页面，其中表明，所有演职人员在与媒体接触时，都必须经过书面批准及授权。

但晓东在看过网帖后表示，即便他会冒犯这些守则，“但是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会愿意去保神奇。”

回应网帖：工资确实低，但洗脑是没有的

在网帖指出的迪士尼若干项“罪责”中，晓东认为其中几项是属实的：扮演动物的不能说话，就算被推打也不行；作为露脸的演员（face character）必须完全入戏，不允许说设定角色、年代、故事世界以外的内容；演员不能表达负面词汇，遇到游客骚扰时也不能说脏话，应该讲对应的暗语。

“有一些描述是存在的，但是也没必要把这些辛苦渲染成残酷。”晓东对河豚文旅（ID:hetunwenlv）说。

而对于“洗脑”的说法，晓东认为，事实恰恰相反。“我更担心会不会入不了戏，因为我觉得对演员的要求确实令人担心的低了点。”

根据晓东的经验，在刚入职时，如果是新进公司的员工，会在Disney University进行大约三天的传统课程培训；新进娱乐演出部的员工，会有一天的部门培训，叫做”welcome to entertainment”。

而到了演员部分，会有专职老师进行带课件的角色讲解，然后演员再穿戏服进行分解动作的练习。“不会像帖子里说天天看动画片‘洗脑’的，机会稍纵即逝，走神了就错过精彩内容了，这是最高水平的玩偶扮演课程。”

根据扮演角色和经验的不同，第一次参加培训需要七天左右。如果后来转换到第二个角色，便另外培训三天，“如果是有经验的，临时需要，那最快可能半天就培训完了。”

在晓东看来，他当初选择来迪士尼做一线演员，正是出于对动画的热爱，“迪士尼的文化核心只有作为演员才能体会到。”然而，在实践过程中，他发现自己其实很难有对角色的代入感。

“就比如蜘蛛侠吧，演员根本不会发射蜘蛛丝，也不会爬墙，再怎么培训都不会有真的蜘蛛侠的感觉的。再比如公主，有的公主是有魔法的，这也不是经过培训就会相信的。”

有的时候，出戏感还来自于游客。“迪士尼和其他主题乐园不同。里面的卡通角色知名度都很高，都是明星角色。可是中国对于这些文化的认知度其实是不够高的。”晓东说，有时候外国的游客来到他的角色身边，一家老小都能说出角色所在动画的相应台词，“可有的中国孩子就会说，这是假的！这是一个演员穿着衣服，不是真的。”

“基本上，十个人中有一个大人会对孩子说，这是假的，别怕。”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晓东其实很认同演员和角色每时每刻都合二为一的理念，并不认为这是苛待，而是保护童话的一部分。“演员是一个讲故事的角色，是通过自身的表演去讲述一个大家已经听过的故事。他需要有固定的性格和行为模式，才会更加可信。”

据晓东介绍，自己每天遵循8小时工作制，不存在超时工作。在顶着几十斤重的戏服工作时，如果天气过于炎热，园区会缩短上岗时间。

而对于监管制度，晓东说：“监管严格是有的，不过不是想象的那样变态。”

他说，日常监管就是相关工作人员的巡查，自己就曾因为着戏服自拍问题被发现过，“但也就是上前提个醒。”而在表演时如若受到游客骚扰，会有相关工作人员帮助他们解决。

在网帖中还提到，许多美国迪士尼一线员工时薪一度不足星巴克员工的一半；而上海迪士尼根据岗位的不同，一个月工资在3000元-7000元。最一线的员工（比如负责维持秩序、小卖部、餐厅等），通常不会超过4000元；负责舞台表演的员工工资一般在8000元-2万元，户外玩偶演员的工资相对舞台员工比较低。

对此，晓东称自己不便对工资发表过多评论，但“觉得工资确实低”。“我觉得那些帖子已经很接近实际情况了。”

迪士尼童话“破灭”由来已久？

事实上，在微博爆料之前，在知乎等平台上，早已流传了迪士尼“严苛”员工制度的多种版本。

在其中一篇知乎帖中，一位ID名叫“兔宝闹闹”的答主讲述了她2016年在奥兰多迪士尼乐园担任演员的经历。她表示，自己先后扮演过米奇、米妮、唐老鸭、匹诺曹等角色。“由于这个岗位比其他基层工作来说体力消耗大，所以时薪相对较高一点，当时别人都是7.79刀我是8.65刀。”

在那一年，美国联邦最低时薪为7.25美元，包括华盛顿特区在内的29个州高于联邦，华盛顿特区的时薪最高，为10.50美元。

根据《纽约时报》的报道，在2018年，数千名奥兰多迪士尼乐园的员工就曾代表3.8万名迪士尼员工（约园区员工的一半），联名抗议自己在薪资上的不公待遇。这些员工大部分时薪不到11美元，最低的10美元。而在奥兰多地区，那时一间房间的租金每月在1100美元上下，很容易就会超过这些员工月薪的一半，还不算其他的生活费用。

有的员工在迪士尼全职工作了6年，时薪依然是10美元，跟刚入职的新员工持平。而彼时VICE的报道标题则更触目惊心地表明了他们的处境：为迪士尼工作，意味着你会穷到蜗居在廉价的汽车酒店里(When Working in Disney World Means Being Stuck Living in a Cheap Motel)。

最终，经过9个月的密集磋商，迪士尼和工会终于达成共识，将逐步把员工最低收入在2021年之前提高到每小时15美元。

此外，根据《Business Insider》的报道，一些在美国迪士尼工作的前员工，也曾向记者披露了在迪士尼工作，确实有许多童话背后不为人知的严苛之处。

著有《我在迪士尼当演员的秘密日记》一书的黛文·梅兰迪对记者表示，从饰演米奇的演员，到礼品店的收银员，所有人都需要时刻处于“进入角色”的“舞台”状态。这意味着你的戏服必须时刻穿戴准确，你的名牌也佩戴整齐，不能做任何身份之外的事。“这是非常有压力的过程，你必须完全融入角色当中，以提供给顾客最好的体验。”

而作为《迪士尼乐园背后的秘密》一书的作者，麦克·福克斯告诉记者，迪士尼的一线演员不可以谈论任何有关私人事务的话题。“当你跟灰姑娘说：‘嘿，我用iPhone给你拍张照吧，’灰姑娘的回答应该是：’什么是iPhone?’——她正在表演一个角色，那她的任务就是要维护这个角色，维护这个氛围，维护这个故事本身。”

福克斯说，在迪士尼的后台走廊上，会有一些很宽的黄色标记。“那些标记线意味着，只要你踏过了那些边线，你就是在面对所有的游客，你就是舞台上的演员了。”

此外，一线演员也被禁止在园区内“串园”。据称，这一规定源自于沃特·迪士尼先生自己在迪士尼里视察时的感受。“有一次，他注意到一个‘西部世界’的牛仔演员出现在了‘明日世界’里。这就毁掉了整个故事。”福克斯说。

为了方便演员们通行，迪士尼乐园甚至在地下14英尺的地方建立了一个通道，专门用于园区内的通勤。

对迪士尼先生而言，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迪士尼的童话而服务。

在河豚君看来，对于迪士尼乐园这样以动画IP和童话记忆为根基的主题乐园，通过演员和场景之间的联动来打造这样一个梦幻的世外之地，正是其强大竞争力的来源之一。在外界看来“严苛”的规定，或许仅是要将这份职业做到极致的通关秘籍，亦是迪士尼帝国企业文化的重要内核。

对晓东来说，乐园确实在薪资等方面仍有改善空间，但网帖中所说的恶劣工作环境，他并不认同。“辛苦肯定是有的，不过我们作为演员，都希望大家不要担心这些，而是能从我们的演出中得到快乐。”

文中“晓东”为化名。